曾经有过这样一个男人。
说“曾经有过”或许不太恰当,因为他现在还活着。但不说“曾经有过”似乎又不太妥当,因为现在活着的他与“曾经存在”的他有着些许不同之处。
还是说说“曾经有过”的那个他吧。
在年仅七岁的时候,他失去了他的父母。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夺去了数万人的性命,而他是存活的唯一一人。
无视了所有人的呼救、只顾自己一人逃生的他,倒在了一片瓦砾上。唯一还能证明他还活着的证据,就是那伸向虚空之中,或是伸向过去,伸向未来的手。
原本他是要就这样死去的。过去已毁灭,未来亦不存在——接受这个事实的时候,他距离死亡也就只剩下那么一点点距离。
但是,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这只手将他从死神手中拉了出来,从过去剥离了出来,而相应的,也给予了他未来。
那原本是不属于他的未来。而作为得到未来的代价,他失去了过去。当他空洞却残留着机能的眼睛捕捉到那个明明是自己被拯救却像是自己拯救了他的身影时,他其实已经死了。
但他活了下来。作为那场大火之中唯一一名还能称之为“人”的幸存者,他活了下来,并获得了新的身份,新的灵魂。
这就是“他”了。事实上已经死了一半、或者说完全死去的男人——那时还是一个孩子——负下了所以牺牲者的痛苦。也正因此,他负下了所有人的希望。这其中,也包括那个拯救了他、同时也被他拯救的男人的希望。
所以,这个已经死了一半的男人,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十年后那个巨大的漩涡。
烈火烧灼他的身体,而记忆中地狱的景象则炙烤他的心。为了他人,他一次又一次地战斗着。为了悲剧不再重演,他一次又一次地承受着痛苦。为了理想,他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
即使丧失了资格,他也没有倒下。资格不是他战斗的理由,理想才是。为了那个几乎可以说虚无缥缈的理想,他无所畏惧。
——正义的伙伴。从那只手中接下的理想填充了他内心的空洞。倘若失去了这个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填充物,他的内部就又会变回那个巨大的空洞。不仅仅是为了让悲剧不再重演,也是为了让自己这个不完整的存在具有“意义”,他一次又一次奔赴死地。因为,失去意义比死亡更可怕。
也正因为如此,当他的理想就站在他的面前是,他也没有退缩。如果说那个理想的尽头是那样的东西的话,他就必须比理想否定自己更加强烈地否定那个理想。即使明知道每一句话都是正确的,即使明知道这样走下去那个结局就是必然,他也必须加以否定。否则,他就会在此地失去意义。失去意义,比承受永久的痛苦更加可怕。
所以,他拒绝了那个存在。明知道那就是自己的未来,也没有丝毫踌躇。
被击倒了无数次,也无数次站起来。被否定了无数次,因为无数次肯定。身体受到无数损伤、摧残、蹂躏、践踏,也没有倒下。残缺的心具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意志。
地狱不断重演。火焰浇灌着痛苦,将所有人吞噬。没有人能够阻止,也没有人能够消灭。传达着,传达着,即便是无法阻止地狱的发生,也要将心中的信念传达出去。
他战胜了自己。没有战胜他的理想,却战胜了自己。即便是继承而来的自己,那依然是自己;即使是继承而来的理想,那依然是理想。终究将其传达了出去。错误,战胜了正确,幼稚,战胜了成熟。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还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会成为那个否定自己的存在,会成为那个拯救无数人却无法拯救自己的存在。路的尽头,就是那座荒凉无比的山丘,而那山丘之上,早有一个身影在等待着他。
所幸,有一只手伸向了他。并非是拯救了他身体的那只手,而是另一只更显白皙和柔软了手。或许无法拯救他的身体,却蕴含着无尽的温暖。
——如果世界无法阻止你,那就由我来阻止你。
——如果你无法拯救自己,那就由我来拯救你。
他握住了这只手。
时间没有停止流动,流血也完全没有消失。畸形的理想依旧存在,过去也没有回来。
这只手,没有拯救世界的力量,也没有改写历史的力量。但是,这只手,确确实实地,毫无失误地,在改变着什么。
——我不要拯救世界,我只要拯救你。
——如果你找不到存在的意义,那么,就让我把它交给你。
是的,这只手,有着改写未来的力量。温柔地接受了他的一切的手,有着改变他的力量。
他紧紧握住了这只手,以自己的意志,握住了未来。那是不同于过往所见的,连自己也得到拯救的未来。
英雄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人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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